发布时间:2024-12-27 14:11:34 来源: sp20241227
霍州窑址位于山西省临汾市霍州市白龙镇陈村。考古队发掘出宋末、金、元、明时期的窑炉、作坊等各类重要制瓷遗迹,出土了大量产品残片和窑具,第一次从考古学角度厘清了各历史时期的产品面貌和技术特点,建立了霍州窑历史分期标尺。霍州窑址的发现,印证了中国细白瓷生产中心最终在北方地区形成,它不仅对中国陶瓷发展史具有重要贡献,而且是中华文化多元一体伟大进程的鲜活物质载体和生动诠释。近期,山西霍州陈村瓷窑址入选2023年度“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”。
1.探索现代村落下面的古代窑址
大概在唐代,瓷器开始成为社会日常用具。那时,邢窑生产的白釉瓷器已是“天下无贵贱通用之”。进入宋元时期,瓷器更是广泛应用在社会生活中的方方面面。
古代瓷器的生产具有明显的阶段性,生产地点也会转移。瓷器窑场大多只在一个时期、一个阶段生产,废弃的瓷器生产地在考古学上称为“某某窑址”或“某某窑遗址”,如大名鼎鼎的定窑遗址就位于今天河北省曲阳县涧磁村一带。古代生产瓷器的窑场废弃之后,有些随着时间流逝,从原先热闹喧嚣的生产场地变成了农田甚至荒地,少有人类活动,这类窑址被称为“荒野型窑址”;也有一类窑址由于生产周期较长或生产历史较为连续,后来的人们仍然在这里生活,各时期的瓷器生产活动形成的“窑业堆积”层层叠叠被埋在地下,地面之上又盖起了房屋院落,形成了“古今重叠型”的瓷窑址形态。2023年度“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”中唯一的古代瓷窑址——山西霍州陈村瓷窑址就属于后者。
霍州陈村瓷窑址位于山西省临汾市霍州市白龙镇的陈村。这里地处山西省的中南部,窑址就位于山西母亲河——汾河的西岸台地边缘。历史上,汾河河道在东西两山之间宽阔的河谷中来回摆动,西边由于河水冲刷淤积而形成平坦的河漫滩,水退去就是大片农田。河漫滩西岸,地势逐渐升高的阶地上就是窑址所在的陈村。陈村窑址就在汾河的洗礼中留存了下来。
清代至近现代以来,陈村村民频繁地修建房屋、平整土地等的生产生活活动,使窑址的原生堆积遭到较为严重的扰动和破坏。这里的房屋以砖券窑洞为主,修建过程中,往往会在拟建窑洞的位置进行大面积开挖,用砖券起窑洞主体后,再在窑洞顶部及两侧重新覆盖土层;有的平地起券的窑洞两侧,再用砖石垒砌护墙,中间填埋土层形成窑顶。
密密麻麻、层层叠叠、高低错落的窑洞院落,形成了陈村现有的肌理,陈村古瓷窑址便被深埋在了村舍之下。2021年,霍州市启动了霍州窑的保护规划工作。作为该项工作的基础,2022—2023年山西省考古研究院、北京大学、复旦大学联合对霍州窑开展了系统的考古工作,这也是霍州窑自20世纪70年代发现以来的首次考古工作。
2.摸清霍州窑址分布的“一张图”
面对这样一个村庄密集叠压下的古代瓷器生产场的窑址,详细摸清窑址的分布规律和保存现状,科学地选择发掘地点,最大可能揭示霍州窑的瓷器烧制历史和瓷业面貌,就成了最基础,也是最艰难的工作。
考古队员踏遍了村中的沟沟坎坎,重新航拍了高精度的陈村现状图,结合陈村等高线地形图,最后制定了最费劲但最有效的调查摸底方案:以陈村最小地块为单位,逐个地块开展详细的田野调查工作。陈村最多的“地块单元”就是院落,我们共计调查院落284处,其中百年以上的老房屋有84处,其余多是新中国成立后修建。村中的小地块又可分山地、耕地、空地、墓地4类,共36处,此外还有5座庙宇。每个地块我们都单独建档,详细记录调查情况。通过入户走访、向老乡打听,搞清了这些院落修建的年代、权属关系,以及修建房屋前地表窑业堆积的情况,并对现在村中可见的窑业堆积成因、性质做了记录和推断。这些都成为我们了解陈村窑址及后续考古工作的有益线索。
除了一户一户走访调查、地表采集瓷片等工作以外,考古勘探也是了解地下文物遗存的有效方法。但在陈村,考古勘探进行得并不顺利。村中道路多已硬化,有些看似平坦的地面,却是地势更低的下层院子里窑洞的窑顶,无法开展勘探,考古勘探工作只能见缝插针地进行。由于窑业堆积的特殊性,遇到密集的匣钵、瓷片堆积层,探铲也不容易打穿,无法了解下部的堆积情况。最终我们制定了在可开展勘探地块上,进行了解性勘探的工作思路。通过布设不同走向的探孔,来大致了解不同时期窑业堆积情况、走向和性质。
经过调查,可开展了解性勘探的地块有46处。最终,我们布设了3000余个探孔,发现了28处瓷片、炉渣及窑业堆积,确定了不同时期窑炉12处。陈村窑址分布的“一张图”在考古队员的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,可以从宏观上了解到陈村不同时期的窑业堆积情况和堆积规律,为后续的保护规划和考古发掘提供科学的依据。
3.跨越五个朝代的烧瓷历史“地层书”
艰苦、费力的前期调查和勘探摸底工作之后,下一步就是选择合适的地点发掘了。在房屋密布的陈村开展考古发掘,只能谨慎选择发掘地点,还要考虑村里房前屋后复杂的排水关系、现有房屋窑洞的安全、复杂的院落权属、占地赔偿等各种因素。好不容易有可以发掘的地点,我们还希望能是原生的堆积地层。不得不感叹,考古发掘真是考验考古工作者的耐心和智慧。
我们最初选定的发掘地点,是编号D7的地块。这里大概位于村子最南边,而且幸运的是,这里是一块菜地。从地块东边断崖的剖面,可以看到有铺砖的迹象和一些烧瓷的灰渣层。略为遗憾的是,断面上采集的瓷片显示这里的窑业遗存以明代为主。但这里保存状况相对较好,地块也相对较大,发掘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。经过连续两年的发掘,我们揭露出一组规模较大的明代瓷器生产窑场。其中,明代大型的馒头窑炉整体保存较好,有深达2.7米的火膛和巨大的窑床,5个排烟孔体现了它庞大的装烧量。与之配套的是三组坐西朝东的砖券窑洞式作坊,三组作坊前边共用一个砖铺的路面,路面基本保存完整。作坊规模巨大,编号F2的作坊东西向进深达20米,宽约4米,最西端还保留有较好的券顶。作坊入口一般都有火炕,里边是不同的功能分区。目前发掘的这三组作坊,依据地面的遗存可以分为瓷器生产、瓷坯存放和窑工居住等不同的功能。发掘揭露的这组较为完整的明代制瓷作坊,是北方地区全新的瓷器生产布局形态。
编号D25的地块发掘区,是考古队在村中费劲寻找到的一块仅有100平方米的空地,它的窑业遗存堆积特点,可以代表霍州窑业的堆积规律,具有一定的典型性。这个地块位于陈村村东断崖边缘,断崖下是一排窑洞的后墙,窑洞后边比窑洞顶部略高的位置是一条村中南北向的小路,空地就在小路西侧稍高的位置上。这里是第二层窑洞前的院子,其南北都有毗邻的房屋或窑洞。根据勘探结果,这里有明清时期的窑炉和较厚的早期窑业地层。当明清时期窑炉和灰坑等遗迹清理完毕时,我们发现下边还有深5米左右的黄土堆积,黄土不纯净,偶尔有细白瓷片出土,黄土中并不能区分出明显的地层,后来证明这是一处元代经过人为大规模搬运填埋形成的废弃堆积。在其下方,也就是现今地表5.9米以下,竟然还清理出两个南北并列的长方形金代作坊。限于发掘面积所限,作坊并不能完整揭露。根据走向,我们推断这两个作坊应该是向东延伸至断崖边窑洞所在的位置。可以推测,金代时期的窑业生产活动,就位于现今地表以下近6米的位置,那里才是当时的地面。只不过,经过汾河水千百年的冲刷洗礼,很多这一时期的窑业遗存都不复存在了。这样,从最下边的金代作坊开始,加上上边5~6米的堆积,这里宛如一本金代、元代、明代和清代的烧瓷历史“地层书”,记载了各时期的窑业生产史。
编号F20地块的发掘具有一定的偶然性。院子的主人老郑,曾在考古队上做一些辅助性的体力活儿。2022年上半年,他家院子里翻新装修。工人在院子里打一个水窖的过程中,意外发现了地下白花花的细瓷片,老郑第一时间报告了考古队。经过和老郑沟通,在他家狭小的院子里开始了考古发掘工作。随着发掘工作的开展,我们发现了三座珍贵的元代时期的馒头窑炉,且早期的地层还向院外延伸,后来不得不拆掉老郑家新砌的围墙,将发掘区一直延伸到院子外边。在老郑家的发掘发现了金代的作坊、元代的窑炉及明代的房址,很多精美的瓷片就出土于这里,是霍州窑发掘的重要收获。这是一处陈村住房密集的区域,老郑家狭小区域的发掘,证明了这里曾是金元明时期连续生产瓷器的重要区域,也弥补了调查和勘探工作的不足。
陈村房屋院落密集,地形高低错落、堆积性质复杂难辨,我们就这样在村中艰难地寻找宝贵的发掘地点,既想兼顾学术问题,寻找到窑址最早的地层、厘清霍州窑的始烧年代,又想完整揭露出一个时期的窑业生产格局。寻寻觅觅,两年间最终发掘了8个点,共计600平方米。通过这种散点抽样式的发掘,我们把各个地点的对比、缀合,串联起一个霍州不同时期瓷器生产的考古地层,展现出了霍州窑从北宋后期,到金、元、明、清时期的烧造历史和窑业面貌,从考古学上初步建立起了霍州窑业研究的标尺。这次考古发掘,向世人展现出霍州窑的制瓷成就和面貌,尤其在元代,北方地区大部分白瓷窑场生产普遍衰落的形势下,霍州窑以工艺精湛、造型薄俏的细白瓷制品独领风骚,成为北方地区唯一生产细白瓷的窑场,成就了中国古代北方地区细白瓷生产最后的高峰,对中国古代陶瓷发展史作出了重要的贡献。(作者:刘岩,系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副院长、霍州陈村瓷窑址发掘项目负责人)
(责编:方经纶、杨迪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