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4-12-21 08:33:02 来源: sp20241221
同样是唱歌,25岁的谭杉杉更想作为真正的“人”来唱。
她曾为一个虚拟的数字偶像提供声音和动作,如今,她和那个颇受市场欢迎的身份解除关联,用真实的形象面对观众。
这选择是有代价的。
谭杉杉失去了无瑕的外表、专业的团队和无法计数的喜欢,被嘲笑过容貌也被质疑过撒谎。
但她坚持认为,“离开‘皮套’和流量,才是真实生活的开始”。
不久前,她登台演出。还是虚拟偶像时,她在互联网上直播,看到的观众是屏幕上掠过的“弹幕”。而这一次,她能清晰看见台下的人们那反射光亮的牙齿。
扫描一个产品,然后优化它
在谭杉杉的印象中,做虚拟偶像背后的人,“失真”是全方位的,更确切地讲,虚拟偶像是人工创造出的角色。比起人,它更接近“项目”。
数字技术打造的二次元形象,是这个角色的“皮套”;谭杉杉是赋予角色声音和动作的“中之人”。运营、场地、美术、建模、剪辑等多名工作人员共同运营这个角色,它还需要及时接受评估和优化。
谭杉杉曾服务的虚拟偶像团体,是这个领域的“顶流”,由5个形象各异的少女组成。“她们”参演过冬奥主题音乐会,唱过台湾知名词作者方文山写的歌,2021年仅网络直播就创造了价值2400万元的“礼物”营收。专业的团队会抹去谭杉杉等“中之人”的外貌,编辑他们的性格,用直播拉近他们与观众的距离,让粉丝喜欢。
直播的内容是精心设计过的,真实和虚构按比例重构。屏幕里二次元的女孩会聊新养的宠物,也聊晚餐和电影。谭杉杉记得,宠物的名字是真的,但晚饭通常不是。即使吃到美食,为了避免身份泄露,她也只能说成是“朋友”的经历。谭杉杉聊过两部新上映的影片,她为了积累直播素材,专门花半天时间去看。
到了夜晚,运营团队会指导这些“中之人”煽情,说一些“走心”的话,因为“这时候用户容易伤感”。
公司理想的情况是,虚拟偶像能保持神秘感,不让粉丝意识到背后真人的存在。谭杉杉日常生活中的大多数朋友都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。她和同事出去吃饭,很少坐在大厅。因为她的声音特征鲜明,经纪人总会提醒她“笑得小声一点”。
这些屏幕里的“定制”偶像,每隔一段时间,就要根据用户反馈进行调试。只要输入代码,头发可以长长,腰围可以缩小。偶像背后的人也要面对评价体系,谭杉杉记得,公司企划会对她评估,就像扫描一个产品,然后得出优化意见:
“真情实感表演差”,是指该哭的时候哭不出来。
“尺度不够自然”,是指她直播中真实生活和虚构内容不够平衡。
过去,谭杉杉和同事一般在晚上直播,最长的一次播了4个小时。直播前他们会多次彩排,结束后要复盘直播效果。屏幕里的二次元女孩看似随意地唠家常、聊游戏、摆弄裙子,每一个举动都诞生于角色的设定。
屏幕外,在窗户紧闭的房间里,谭杉杉和同事穿戴动作捕捉设备,用耳机接收工作人员的指示,快速执行,摄像头连接计算机,她们动,屏幕上的虚拟形象跟着动。
在过去的直播中,谭杉杉会用甜美的嗓音开场,介绍自己所在的地方。城市名是虚拟的,角色的大学生身份也是虚拟的。
“真人偶像只存在于舞台上,距离感很强,虚拟偶像反而可以真的陪伴我。”谭杉杉曾经的一名粉丝刘乐说。当时,刘乐每周花10个小时与谭杉杉扮演的“她”在一起。“她”会通过直播与刘乐以及其他粉丝互动,有粉丝通过弹幕倾诉工作艰辛,她会安慰,还会讲自己骑着电动车上下班的生活小事。
刘乐记得,有一次,“她”的周边产品上线售卖,倒计时结束的一瞬间,他点击购买链接,看到“已售出1.8万份”的系统提示。
“我妈了解我都是通过官方视频账号”
离开虚拟偶像1年后,谭杉杉有时还会在凌晨三四点钟惊醒,然后长时间失眠。她认为身体还保持着过去的惯性。“入睡的那一刻觉得还在工作,只是太累了需要歇一会儿,恢复完赶紧起来。”
谭杉杉一直渴望被看见,小学五六年级时,她就带着小伙伴在超市门口跳韩国女团舞。在大学里,她学习流行音乐演唱,经常主持学校的文艺汇演,参加歌舞比赛和动漫展。她说自己是“人来疯”,曾经穿着睡裤,甩着红色的头发,在教学楼下跳舞。
2020年,谭杉杉向很多演艺方向的岗位投递简历,除了收到虚拟偶像“中之人”的录用通知,她还通过了一支“国风女子偶像”演艺团队的面试。家人和朋友劝她选择互联网“大厂”,“听起来比那些小演艺公司正规”。她也相信,自己即将登上更大的舞台。
谭杉杉觉得,自己被很多人认为是幸运的:一个河南周口二本院校的学生,一毕业就进入互联网“大厂”,成为顶流偶像。
但她同时知道,流量、财富甚至那个被人们喜欢的二次元少女都不属于她,她只是整个项目的一部分,和技术设备差不多。
虚拟世界也被现实的规则支撑,谭杉杉工作时要带动观众情绪,尽可能多地回应弹幕问题、接网友抛出的“梗”。如果设备突然出现问题,导致屏幕中的二次元形象变形,她要及时把变形的手背到身后。直播时,她多数时间是站着的,坐下来要注意防止走光——角色内衣裤也有对应的计算机模型。
谭杉杉模仿过迪士尼动画片中的人物腔调,发现和观众有距离感。她又参考真人偶像,对标走“中性风”的明星艺人。
每个虚拟偶像都有原始人物设定,谭杉杉扮演的“她”是“酷帅”“高冷”的,外形不凸显性别特征。她说,圈内管这种角色叫“阴角”,“就是不爱表现自己”。
实际上,真实的谭杉杉声音偏细、偏甜,性格不仅不“高冷”还比较“黏人”。为了贴合人设,她故意在直播中少说话,还刻意压低声线。
长时间处在自我和角色的“别扭”中,谭杉杉扮演的角色粉丝数量是团里最少的,她压力很大,身心疲惫,常常表现出不自信。收到朋友的消息她会隔很久才回复,“我妈了解我都是通过官方视频账号”。她回忆,直播消耗她的情绪,下播后需要花几个小时恢复平静,“连打字的力气也没有”。
如今回想这一切,她有些自嘲地说,“我真的变成了一个阴角”。
花几小时学习,然后忘掉
2021年5月,谭杉杉请假回学校准备毕业演出。表演结束,学弟学妹纷纷送来祝福。他们并不知道她现在的工作,是被她现实中的舞台表现“圈粉”。
收拾宿舍时,谭杉杉翻出了读书时主持活动用的手卡、节目单,参加歌舞类比赛的奖状和证书。在一张她手写的歌单上,歌名后有一连串的“正”字,标记她练习的次数。
这些具体的记录,谭杉杉用手机一张张拍下来,告诉自己:“我也是很优秀的人啊。”重返工作时,她不再刻意装“深沉”,而是尝试展露真实的嗓音和性格。效果不错,“外冷内热”成了她吸引粉丝的“萌点”。
为了让“皮套”和真人更贴合,谭杉杉建议虚拟形象加入她的习惯性表情,比如歪嘴笑。
一些接受采访的粉丝表示,谭杉杉扮演的角色最不“二次元”,而是“有种强烈的真实感”。和其他成员相比,她总是“不那么听话”。有粉丝回忆,一次七夕节直播中,为了营造私密的氛围,其他成员和观众互动时用的称呼都是“你”,只有谭杉杉扮演的角色仍然直呼“你们”。
人气和流量逐渐开始眷顾她。2021年的生日会直播,谭杉杉扮演的虚拟角色收获了1.2万个“舰长”(Bilibili视频网站充值打赏的数字礼物,一个“舰长”售价138元——记者注),成为b站上第四个“万舰”主播。结束直播,她和工作人员激动得相拥而泣。
谭杉杉为角色贡献的最火的演唱视频名为《红色高跟鞋》,播放量超过800万次。
她必须清楚,这些“喜爱”并不完全属于她。粉丝寄来的信件和礼物,她无权保存,只能偷偷拍照留念。演出大获成功时,同事们会给从动捕室里出来的她鼓掌,运营人员会和她拥抱。但那些庆祝的话语,落款都是虚拟偶像的名字,“大家都知道,这是为了项目”。
但她依赖粉丝的夸赞和鼓励。“我发现了他们眼中那个美好的我,原来我还挺可爱的,原来我这样说话还挺帅的。”谭杉杉经常翻看粉丝的评论,截图负面内容,还把骂她的私信数量乘以10,做相应数量的仰卧起坐。
她点进粉丝的个人主页,看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歌,自己学着唱。看到粉丝画的角色图片,她保存到相册。她也偷偷抢购过那个角色的周边产品。
与此同时,谭杉杉也见证了有人前一天还写长长的文字向她“表白”,转天就喜欢上新的偶像。“这种热情很快就会投射到下一个人身上。他们靠不断更换偶像获得新鲜感。”
她知道自己是商品的一部分,接受粉丝“见异思迁”的实质,是“消费购买情绪价值”。这些粉丝会同时喜欢b站上的其他虚拟主播(个人运营账号,一般是2D形象、只需要面部捕捉——记者注),其中有的因为粉丝体量小,为了讨好男性观众,不得不娇喘、穿暴露的服饰。
为了让观众的喜爱保鲜,谭杉杉和同事需要高频率直播,不断推出新节目。她常常为了直播节目花几个小时学一支舞,然后马上忘掉,“就像流水线”。
她越来越忙,想去演唱会去不了,就抢票图个“心理安慰”。她得过急性咽喉炎,声带受损,下播后说不出一句话。不仅是她,最忙碌的时候,团队里的程序员把床拉到了计算机设备前。
谭杉杉也越来越找不到工作的意义,那些费尽心思获得的流量数据,成为新的枷锁,给她带来无休止的竞争压力。
学生时代,她曾在日记里写“我想快乐地工作……习惯可以看到天空的地方”,相册里有很多云朵的照片。
“动捕室没有天空。”谭杉杉说,黑色的窗帘紧闭,真实的生活藏在幕后。大部分时间,她都在室内彩排或练习,出门一般是去买咖啡“续命”,或者赶往下一个彩排地点。她不再有心情看天空。
2022年春节,谭杉杉没有回家过年,而是一个人在舞蹈室练舞。之后的1个月,她的脸、大腿、手臂相继被动捕设备划伤。她向记者展示了照片,但她从来没有把这些画面发到公共平台上。她把加班和受伤的事,写在粉丝数为0的私人账号动态里。
随后,关于新合约,谭杉杉和公司没有达成一致。有粉丝扒出她的社交账号,看到她写下的“受伤”“加班”“失眠”经历,一度试着通过互联网帮她“维权”。这一年的5月14日,谭杉杉和公司提前解约。公司宣布她服务的虚拟角色“休眠”,团体海报撤下了那个二次元形象。
今年公司又推出了新成员,和过去谭杉杉扮演的“她”一样,在直播中笑着读弹幕,笑得很“标准”。
在虚拟偶像领域,“中之人”出走并不罕见。被称为虚拟偶像圈“始皇帝”、日本虚拟偶像“绊爱”,也是由于“中之人”和所属公司存在纠纷,最终进入休眠。出走后,有的“中之人”选择“转生”,即扮演新的虚拟角色,有的则选择消失。据统计,虚拟主播的平均寿命只有2-3年。
离职的谭杉杉离不开舞台。她做真人直播,第一次在线下举办演唱会。她的微博账号第一次发出了个人照片,不讲究拍摄技术,也不修图。她直播时偶尔还说脏话,公布恋情又火速分手。
她越来越接近一个充满瑕疵的普通人,稍有不同的是,她依然离不开那些注视的目光。
“我们可以创造她”
1年多以前,刘乐曾参与那场虚拟偶像“维权”事件,他也是豆瓣网该角色粉丝群组的管理员。
谭杉杉离职引发的粉丝混战,让团队内其他虚拟偶像的人气受到了影响,她们的粉丝非常不满。刘乐能接受谭杉杉走出“皮套”,但私下里希望她别马上就开个人直播,躲躲风头,不要被人误会“故意拆散团队”。
但谭杉杉还是开了直播,虽然她没有露脸,辱骂还是涌进直播间,还有人在评论区把她的真人照片做成表情包。刘乐点击退出,再也没看过。
“她明明知道会被骂,但放不下,还想得到别人的喜欢。”刘乐很难接受由谭杉杉引发的、粉丝间极端的对立。有人夸完自己的偶像,转头就用最肮脏的话骂谭杉杉。刘乐看着也难受。
他非常明确,自己喜欢的一直是那个完美的虚拟偶像,而不是和普通人一样有缺点的谭杉杉。过去,他感到孤独或不开心,就看看那个虚拟形象的直播,不用遵守“饭圈”的规则,也不用担心偶像塌房,“她完全可以只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”。
除此以外,刘乐还享受参与虚拟偶像成长的过程,比如见证某平台粉丝从2000涨到50万,比如人气从全团垫底到被接受认可。
脱离了那个“成长剧本”,刘乐坦言“滤镜破碎”。“唱歌、跳舞比她好的多了去了,长得比她好看的也多了去了。”
看见“皮套”下真实的谭杉杉,有人说与自己的想象反差太大,对她从喜爱转为厌恶。魏巡是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,曾在谭杉杉刚离职时为她写程序脚本,屏蔽网页上对她人身攻击的词语和图片。
过去,魏巡从没想过“中之人”和虚拟角色的不同,“边界感没这么强”。后来谭杉杉在微博开通了付费粉丝群,被批评“爱钱”,谭杉杉解释是点错了。为了帮助谭杉杉,魏巡通过技术手段查询,发现是她自己把入群金额调到了200元。
魏巡无法接受,“她嘴里没一句实话”。
谭杉杉解释,建群确实是手滑,入群金额也是微博自带。发现误触后,她发红包给入群的粉丝退回了钱,把群解散了。“他对我有意见是他的看法,我干涉不了。但就算我真的建群,那也是合理合法的。”
虽然不喜欢谭杉杉,魏巡还是放不下当初那个虚拟角色。后来他有了女朋友,还会在“对她不满意”时想起另一个完美的“她”。
当被问到现实中是否真的存在他想象中的、完美的人时,魏巡笑着回答:“这就是技术发展的好处,我们可以创造她。”
现在,还有怀念那个虚拟角色的粉丝,利用ChatGPT,基于虚拟角色过去直播中的语料,训练了一个文字转语音的模型,试图“复活”那个角色。
一些人继续支持露出真实面貌的谭杉杉。有一名粉丝只比谭杉杉大1个月,却自称“妈妈粉”。他自称,在国外留学最孤独的时光里,是那个虚拟角色陪伴着他,他很感激。现在他对谭杉杉未来的事业没什么要求,只希望她能开开心心、做自己想做的事。
还有一名据称患有抑郁症的高中生,把谭杉杉当作知心姐姐。他说因为休学,生活中没什么朋友,会把最隐私的苦恼告诉她,通过听她唱歌获得治愈,“好像生活中大部分记忆都和她有关”。
谭杉杉发了不那么好看的照片,有粉丝会在评论区帮她修图,为了让她开心,变着花样夸她好看。
谭杉杉一边依赖他人的关注和喜爱,也一边承受着这种关系的另一面。
1年多以前,她离职前后,有人找到她的电话、住址、社交软件账号,甚至修图软件里修了一半的照片。有人用支付宝给她转1分钱以示羞辱,甚至有人尾随她上电梯。
为了摆脱骚扰电话,谭杉杉新办了手机卡,刚用上就收到一条短信:“换手机号了呀宝贝,这个也被我发现了。”
“互联网时代,人人都可以是赛博侦探和赛博法官。”在讨论谭杉杉私生活的某社交平台上,一条评论这样写道。
生活不是为了积累素材,而是要成为一个幸福的人
明知自己“被注视”着,谭杉杉还是会做一些“不那么聪明的事儿”。她喜欢动画片《奇奇与蒂蒂:救援突击队》,主人公说:“如果因为害怕承担风险,害怕走错路,什么事情都不敢做,这才是最大的风险。”
去年8月,谭杉杉第一次在微博发布个人照片,没修图。因为是逆光拍摄,她的眼妆看起来黑乎乎的。和虚拟“皮套”相比,她皮肤黑,身材不瘦,有肌肉,微笑时苹果肌鼓起,很有亲和力,像是班里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好脾气女同学。
她因此被“黑”了。“我不希望粉丝对我有太多期待。”她解释,“有人认为我应该有光环,因为我上一份职业是偶像。”她爱穿荧光绿的袜子,被嘲笑;壮实、肩膀宽,也被嘲笑。她并不因此自我厌恶:“我生活中就是个普通人,就是很懒惰,审美不好,也不好看。女生不是二次元里的纸片人。”
她声音有特色,曾收到业内朋友建议,别露脸,“粉丝需要幻想”。但她觉得太累,没有精力再用技巧创造幻想,怕彻底“迷失自己”。
个人账号被人挖出后,她的b站账号迅速涨了10多万粉丝,离职后更是达到了20万。为了不被找到,她多次更改昵称。她被寄予期待,真人出道,成为大明星,“手撕”前公司。但她知道自己的实力有限,身心都没有完全恢复,“承受不住这么多关注和期待”。
身处“舆论漩涡”,她还很难完全掌控自己的生活,也依旧依赖“喜爱”。
现在,谭杉杉每天中午会坐在沙发上直播1小时,边吃饭边和粉丝聊天。话题漫无边际,从失眠时的胡思乱想、新买的衣服,到健身时的糗事。
镜头下,她保持体态和笑容,吃东西前会闭上眼享受地闻一闻,表达味道好会微微抖动身体。下播前,她会贴心地叮嘱粉丝午休,嘟着嘴飞吻。
几乎每天,谭杉杉会随机回复一些粉丝的私信,由于线下演出见过面,她能说出不少人来自哪里,给她讲过什么生活中的小事儿,推荐过什么歌曲。
今年4月,谭杉杉被曝出和“榜一”(刷礼物最多的)粉丝恋爱。这件事引发了巨大争议,很多人指责她“爱钱”,不再关注她。慌乱中,谭杉杉撒谎说和男生是相亲认识的,反复强调粉丝更重要。后来她的男友和粉丝间矛盾激化,一个多星期后,她和男友分手。
谭杉杉解释当时的行为,说自己太脆弱,“需要抓住什么东西”。对方家庭条件不错,家人劝她放弃粉丝“跟那个男的过”。男友也希望她退网,“你不工作我也养得起你”。离开的粉丝也认为不分手才是最优解。
“但男友和粉丝之间如果一定要选一个,粉丝更重要。”她宣布和男友分手。
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翻粉丝的私信,不直播的时候会跟粉丝请假。多数粉丝不希望她再签约公司,“他们怕万一是个草台班子”。
她的粉丝00后偏多,直率而热烈地表达感情。有粉丝给她发私信,“我对你的情感让我很痛苦,我想独占你”。还有粉丝喜欢在直播里发黄段子逗她,看她脸红。她说,他们表达喜欢的方式就像“小学男生”,“是想跟我建立比较亲密的关系”。
目前恢复直播后,粉丝们依旧会给她打赏,她的经济状况还算稳定。
母亲曾劝她考教师资格证,后来又旁敲侧击建议她考公或者考研,她听不进去,“想生活得更激荡”。有朋友给她介绍过兼职,在一次漫展上担任临时演员,酬劳200元。她用了最好的化妆品,买了500元的新衣服,打车去的场地。当时的舞台很简易,没有观众认识她,但她说自己很幸福,“只有站在舞台上我才是最自由的”。
她独自筹备线下演唱会,不收门票,一个人负责节目编排、场地沟通、服装造型,演出前一天还在收道具快递,演出前夜还在打印歌词。算下来,她为这场演出花了15万-20万元。家人和朋友都说,不如拿这钱买房子交首付。
但谭杉杉觉得值。在后台的休息室,她看到墙上贴满了曾来这里演出的歌手和乐队节目单,其中不乏知名艺人。她没想过自己也能站在这里,感受聚光灯的温度。
在舞台上,真实的音浪和呐喊涌过来。粉丝喊“我爱你”,她立马接上“我爱你们”。粉丝再喊,她再接,同样几个字被抛来抛去。
她忍不住想起过去,隔着屏幕和“皮套”与粉丝互动,网速和设备灵敏度限制着感情流露,“像隔着河岸”。谭杉杉习惯了直播时5-8秒的延迟,她会在这段时间思考要说什么,“我说出来的所有话都是为了让他们回应”。她的虚拟形象没有“哭泣”的表情,不会流泪。而真实的表演临近结束时,谭杉杉哭了。有人哄她,有人喊她“小哭包”,有人递来纸巾。
那次演出带给谭杉杉希望,她想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,感受那些细微又美好的瞬间。现在的她在积极尝试新事物,比如学习打架子鼓和绘画。去上课的路上,她看见秋叶在微风中泛黄,银杏果子落了满地。她随着公交车慢悠悠地摇晃,夕阳打在前座老人的白发上。
她说:“过去的生活是为了直播素材,现在是为了成为一个幸福的人。”
(除谭杉杉外,文中其他采访对象均为化名)
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焦晶娴 来源:中国青年报 【编辑:房家梁】